2023-06-23 12:18:51 人气:2664
今年春天,一个“硕博毕业生人数首超本科生”的话题打破了毕业生们的幻想。最先爆出这个消息的是北京,北京市教委最新预测数据显示,北京市的硕博数量,未来整体将呈现“倒挂”趋势。学历贬值不是什么新鲜论调,但当意识到硕士和博士毕业生的数量未来会反超本科生时,年轻人真的慌了。“干不过,这哪里能干得过?”
精英,被高阶精英倒挂了
国家统计局近日发布的全国城镇调查失业率显示,4月,16-24岁劳动调查失业率为20.4%,比上月上升了0.8个百分点,创下了2018年有该统计数据以来的新高。
失业率直观地反映到现实选择中。在过去几年里,一部分本科毕业生已经因此被迫寻找新出路,比如卷考公、卷考编,又或是先考研,后就业,期待着几年后自己的学历增值了,同届的竞争也少了。
但今年春天,一个“北京硕博毕业生人数首超本科生”的话题打破了这样的幻想。最先爆出这个消息的是北京,北京市教委最新预测数据显示,北京市的硕博数量,未来整体将呈现“倒挂”趋势。
学历贬值不是什么新鲜论调,但当意识到硕士和博士毕业生的数量未来会反超本科生时,年轻人真的慌了。“干不过,这哪里能干得过?”
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是,研究生确实越来越多了。
比如北京,从2020年起,研究生招生数首次超过本科生;到了2022年,研究生招生数一度超过本科招生6200人。而2023年,在北京的28.5万高校毕业生中,研究生毕业人数自然也超过了本科生。这在北京是首次,在全国也是首次。
根据全国多所985高校的报告,毕业生里出现学历倒挂的高校,已经超过了20所。往北,北京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的研本比(研本比=研究生/本科生)均超过2.5,中国科技大学的研本比是3.75,在2023年度排到全国第一。但中科大也相对特殊,它从建校开始就着重培养硕士、博士人才,核心是培养尖端科技人才,一直以来都更加侧重于研究生教育,所以它的研本比算是一个特例。
研本比超过2,即研究生数量是本科生数量的两倍还多,南京大学、浙江大学、天津大学也已经步入这一行列。
从下图我们可以看到,研本比过1的高校,已经覆盖了全国范围内的985高校。北有中国人民大学、中国农业大学、北京理工大学,沿海有东南大学、复旦大学、南开大学,中西部有武汉大学、华中科技大学、四川大学、兰州大学等。
这些学校的本科毕业生们,辛辛苦苦读四年,一朝回到“解放”前——精英,被高阶精英“倒挂”了。
“倒挂”,并不是全国性的
宏观意义上,研究生数量多是高校教育发展的结果,目的是让大家都有大学上,但从个体的角度而言,也让本科生和研究生都更焦虑了。
2000年前后,高等教育开始扩招,当时,本硕博总人数才不过100万出头,到2021年,这个数字突破了900万。2023年,全国高校毕业生预计达到1158万人,二十多年间增长了10倍。这背后,也有部分高校盲目扩招的副作用。它们大刀阔斧地打造硕博点,扩大招生规模、新建学术流动站,以提升学校的影响力和排名。
博士生数量的增长还算“矜持”,从1997年到2021年,增长了9倍左右,到2021年,全国的博士毕业生人数是7万左右。而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的数量,可以说是蹭蹭“暴涨”,均增长了10倍不止。
另一方面,站在城市和地区的角度,硕博生数量“倒挂”现象的出现,和教育资源的集中程度紧密关联。
单看整个华北地区,具有博士学位授予权的普通高校,一共有86所,其中北京就占到了47所,占华北地区总量的55%,剩下的天津13所,河北11所,山西8所,内蒙古7所。
2023年,研本比超过1的985高校,一共有共24所,其中人大、北航、北大等七所高校,均位于北京。作为教育资源最发达的的一线城市,北京无论是高校数量还是质量,都遥遥领先,有出现硕博”倒挂“的先天条件。
不过,将这个结论推及全国,实际上并不成立。
北京目前在读研究生和本专科生的数量比大致是2:3,上海大约是1:2,未来五到十年,的确可能出现倒挂现象。但其他城市的数据,其实还远远没有到“倒挂”的地步。2022年,各个省会城市、直辖市在校大学生的数量,排名前三的分别是广州、郑州、武汉。这几个城市的本专科生数量,比研究生还是多很多的。
一个城市的研究生数量,更能反映出高等教育的质量。在全国范围内,不少城市虽然拥有较多高校,但研究生的聚集效应并不强。
但“倒挂”预警带来的焦虑是真实的。正如柯林斯在《文凭社会》中预测的那样,文凭贬值的焦虑,催生了人们对更高学历的追逐。提升学历,实际上是在提升就业的安全感。
对于现在的本科生来说,无论是出于逃避就业的心理,还是提升能力的目的,读研都成为了大趋势。用人单位和毕业生都心照不宣的一点是,简历上写着“学历要求:本科及以上”,就算两个人读的是一个学校的一个专业,更有优势的当然是“硕士”。
选择本科毕业后直接就业的人数,则呈下降趋势。
在一项追踪本科生去向的研究数据中,只有读研、考研的百分点正向上涨,近三年的考研报名人数频繁冲上热搜,“突破历史”“达到历史最高”的字眼屡见不鲜。似乎不读个研究生,就自动被赶到求职队伍的尾巴上。
与之对应的是,选择多了,用人单位也顺势提高了招聘要求。
一个例子是,近两年高校行政岗的招聘中,“博士”的出镜率在变高,一些高校行政岗甚至“非博士生不要”。但倒退回2016年左右,华中地区一位985、211毕业的研究生,去一个同等级高校做辅导员肯定是没问题的。
高学历人才多了,企事业单位也跟着提高了要求。以往本科生完全可以胜任的工作,现在非研究生学历不可。比如前段时间网络上流传出一张图,是2023年杭州某个街道公开招聘编外工作人员的的公告。一个街道编外工作人员的岗位,录取的是英国爱丁堡大学、加拿大多伦多大学、浙江大学以及复旦大学的硕士毕业生。
用人单位如果盲目拿学历来限制,其实是破坏了毕业生们的信心,也间接加速了学历贬值。
为什么读研后,我更焦虑了?
那么,努力卷到硕博,是否就高枕无忧了呢?
情况有并非如此。为了能在竞争中多一份筹码,很长一段时间里,考研的人群是向热门专业涌入的。
但世界变化前所未有,每一个人都席卷其中。今年有ChatGPT横空出世,去年是元宇宙大年,而芯片专业的毕业生,这几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。我们回溯过往二十年,热门行业和冷门行业,其实是没有定数的,考研的时候还是热门专业,读了两三年,毕业时就成了冷门,这种情况也是有的。
比如公共管理,从前的大热门专业,在过去5年里,它从83所大学的专业名单中消失了。信息管理、市场营销等专业,也是这样的命运,所以盲目地学历升级,是不足以应对变局的。
另一方面,我国高校目前的硕士分类也存在一定的问题。目前国内的研究生是分为两类的,学硕和专硕。学硕(学术性硕士),偏重理论和研究,培养大学教师和科研机构的研究人员;专硕,专业学位,更重视实践和应用,将来不会从事学术研究,而是进入职场,成为工程师、医师、律师、会计师等。
理想的情况是,专硕去实习、找工作,学硕做科研、发Paper,但实际上,学硕的待遇上不去,加上对口的岗位少,很多学硕选择在科研之外,仍然去卷实习和工作,俨然不困不累的“多边形战士”。事实上,这不仅无形中损耗了很多科研资源,也挤压了专硕的求职空间。
造成这种情况的因素很多,研究生扩招带来的资源压缩,导师制下层出不穷的“压榨”新闻,国内学术界的尚不成熟,都有可能导致学硕被迫转型,进入更偏实战的职场。何况,也从来没有规定,学硕不能放弃科研。
这样一来,研究生们的求职也分外激烈。
实际上,在一些技术性行业,本科生和硕士,待遇差别并不大。打开脉脉、BOSS等求职网站,会发现在游戏、算法这些存在技术壁垒的岗位,开给本科生的工资并不低。比如2022年的专业收入榜上,技术类的岗位,本科生的收入基本能达到月薪7000元左右,一部分非技术岗位给硕士生开的薪资,也差不多是这个数。
最近,ChatGPT成为当之无愧的焦点,OpenAI仅凭87人的小团队开发出了这款产品。作为全球人工智能顶尖研发团队,其成员绝大多数拥有名校学历,但也并非“清一色”研究生,本、硕、博人数相对均衡,大多有世界名企工作的经历。
于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:本科基本功扎实的学生,一毕业就去了相应的行业;而追求热门专业的学生,读完发现热潮早就过去了,这种错位带来转行,或是低就。最后,研究生待遇无法匹配学历,现实落差强烈。
读研,甚至读博,不是逃避的最佳途径,也无法从根源上缓解焦虑。职场讲究实效,有时也更现实。本科生,因为对应的薪资较低,不一定就在鄙视链末端,而研究生则因付出了更多的沉没成本,而不得不提高眼光,反而在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。
谁来为学历焦虑买单
和互联网上“人均硕博”不同,实际上,就全国范围看,研究生依然是稀缺资源,在总人口中的占比不到1%。
根据网易数读的统计,2021年,中国每千人注册研究生数约为2.4人,而美国约为9.4人,韩国约为6.3人。对比之下,我国的高等教育普及率,还远远没有到饱和的程度。
但是,这样的精英群体,也是最容易焦虑的群体。这关乎一个毕业生如何在城市立足,甚至关乎一个家庭未来的命运。
看大学的分布情况,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人才的流动。985/211高校集中的城市,是高素质人才集中的城市。除了传统的北上广深,近两年的成杭苏等“新一线”城市,也在吸附周围欠发达区域的人才。
当一个来自小镇的年轻人,苦读十几年后进入大都市就业,他/她身上承载的,往往是一个家庭跨越阶层的希望,此时,高学历、低就业的落差,更容易带来强烈的挫败感,也更容易被舆论放大。
学历贬值,硕博倒挂,会伤害到这样一群年轻人,大概是因为,他们在徒步登山的过程中,突然发现原本到达半山腰就能获得的面包,现在只能跑到云雾缭绕的山顶才能获得。这让人无法判断,自己到达时,面包还在不在,是不是还能吃上。普通人只好更加卖力往前追赶,似乎每个人都难以停下脚步,却又无比疲惫。
想要破除这样的禁锢,对年轻人而言,明确读研的目的和规划,很重要。同样重要的是,高校和社会要有更加宽容的机制。美国教育学者弗雷德里克·赫斯(Frederick M. Hess)在关于教育供给侧改革的研究中提出:高校,不能只传授理论知识,不能忽视市场需求量、盲目开设热门专业,以免造成热门专业人才饱和的现象。而社会,也不该只拿学历去设置招人的门槛。一个实际的解法是,一些高校可以降低转专业门槛,为学生提供新的出路。
同时,在20%的城镇青年失业率中,其实还隐藏着更普通,数量也更庞大的一批毕业生。他们没有本科文凭,有些甚至没有读过大学。这样的一批年轻人,在互联网失语,在现实中则陷入了无路可选的迷茫境地。
即便“倒挂”在短时间内,还不会出现全国性的蔓延,但它仍然是值得关注和警惕的。如果研究生数量大大超过了本科生,破坏了金字塔结构,学历就会快速贬值,高学历人才向下兼容,那些没有背景、没有资源的普通人更加无处可去。
这对社会结构的破坏将是巨大的。近距离看看日本的年轻人,宽松世代的出现,正是对极致内卷的反抗,而韩国的年轻人,则用极低的结婚率和生育率来显示态度。
我们身为普通青年,对抗无力感的方式,也许还是找到兴趣,脚踏实地,朝着有志之路前进。学历在一个人的一生里,只是一行字,当我们对抗命运,向上攀登时,就已经是书写了另一行字了。